学术素养
蒋昌健(以下简称蒋):很高兴今晚能与四位教授一起探讨复旦的学术精神。我与其他四位教授一致认为,这次谈话的风格应该是轻松自然的,而且要有沟通了解的气氛。首先,让我们来看几张照片,请闻老师来猜猜看,分别是哪位教授?
闻玉梅(以下简称闻):我认为第一张是谷老师,一脸的学术气氛。第二张是倪世雄老师吧?看起来非常好学,求知欲强。第三张就一定是陈思和老师了,我认为他有很远大的理想。
蒋:这里有一个小小的错误,其实第一张是倪教授,第二张是谷教授。那为什么您觉得陈教授有远大的理想呢?
闻:我看他的眼睛朝前看,目标远大。
蒋:好,我们的话题首先要从闻教授这里开始。您最近作过一个报告,叫“如何成为一个成功的女性”,当中提到您的两位老师,今天可否在这里说说?
闻:林飞卿教授既是我的启蒙老师,又是培养我成功的导师,他要求我凡事严谨,比如吹试管三次,就不许多不许少,只有这样,实验结果才是可靠的。他最爱说REPEAT,这对我从事医学工作十分重要,因为医生的手中有病人的生命。另一位是谢少文老师,他教会我思考,他要我听了报告后要提问,提的问题还不许和别人一样,所以现在我也要求学生提问,而且要抢着提。总而言之,他们教会了我严谨、求实和探索精神。
蒋:当我的老师让我们REPEAT时,我们都会有很多想法,不知道您会不会抱怨呢?
闻:不会,但是我害怕抓老鼠。考上研究生之后,不得不抓,只好以下定决心、不怕牺牲、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地抓一只老鼠。在实验中,一定要克服自己的障碍。
蒋:我们一般认为,女性在学术上要做出成就,往往要付出比男性更大的代价。下面听众中也有不少女同学,您对她们有何忠告?
闻:女性要照顾家庭、孩子,体力上也不如男性,但是只要努力,就一定能成功,不论男女,都能作出成绩。
蒋:那您认为复旦的学术精神有何特别之处?
闻:复旦的学术气氛强,互动也强。我在美国时,看到他们的活动以个体为主,不象复旦这样通过互相交流实现学科交叉,而今天这种研究生沙龙的形式也很好。
学术态度
蒋:刚才闻教授讲到了严谨求实对培养学生的重要性,现在坐在我身边的陈思和教授比较年轻,也是我很仰慕的人。您曾提出过一种说法,叫做“草根精神”,请问是什么意思?
陈:这涉及到我对复旦传统的认识,我曾经编过一本书,叫《走近复旦》,了解了有关校史的一些知识。我认为,现在中国的大学有三个传统,第一是“北大传统”,就是爱国主义和自由主义,代表着国家精神。第二是“清华传统”,清华前身是留美预备班,有点象现在的新东方。他的传统是为美国输送人才。清华的学者搞专业知识的人多,搞运动的少。第三就是复旦,上海是近代工业城市,移民多,机会多,复旦当时有农业、茶叶系,更象民间的职业培训所,与官方无关。(谷超豪教授补充:我认为复旦是各种精神的汇聚。)复旦原先是教会学校,后来“反叛”出来,马相伯采用民间集资的方法,号召华侨投资。
蒋:属于股份制学校。
陈:复旦学生的价值与北大不同,北大学生一考入就是翰林,复旦的学生一开始就是平民。
蒋:尽管北大与复旦有官民之别,但上海的其他学校看来,复旦好象还是有架子的。
陈:其实过去的官方学校是交大,复旦就是民间大学。当时上海最繁荣的就是民间大学,其与社会紧密结合就是我所说的“草根精神”。
蒋:那这种精神是何时融入到学术中的呢?
陈:现在很多教授都称大师,我不喜欢这个称呼,我心目中的教授从不以大师自称,复旦的老师只是把教书看成自己的职业。前不久中文系开会纪念赵景深先生诞辰100周年,赵先生开儿童文学的风气之先,有30多种译著,30年代他还是北新书局的总编辑,解放后又成为我国戏剧研究的专家,但现在没有人称他为大师。从赵先生去世前的3个月的日记里,可以看出他几乎每天都在工作,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天还在看学生的论文。赵先生一生都在从事教育工作,最后倒在了自己的岗位上。
治学方法
蒋:把教师的职业作为自己的本分,并且尽心尽职。陈教授认为这就是复旦学术精神的体现。那我想,谷超豪教授就是这样的老师。谷老师,当我读本科的时候,您还是中国科大的校长,听说您不仅对数学、物理有研究,在古典文学和诗歌方面也有兴趣,能否为我们朗诵一下您自己写的《咏太阳花》?
谷:大家都知道,我的老师苏步青先生的文学修养很好。我写诗是自我欣赏,不敢给苏老看的。陆游有咏梅,我从中体会到中国知识分子的坎坷命运,我看太阳花枯后花不落下,也有这种含义,就写了这首诗。“偏怜人间酷暑中,”说明革命志士奋斗的辛苦。“朝朝新蕾化新丛,”是赞扬太阳花蓬勃向上的精神。“笑倾骄阳不零落,抚育精英毋闲空。”是表明自己的志愿。
蒋:我们现在来看一张牛群给谷教授和他的夫人胡和生拍的照片,谷教授可以讲讲这是怎么回事吗?
谷:那天牛群来拍照,叫我们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。拍完之后,送我们一个称号“都是掌门人”。
蒋:我倒还从中读出别的含义来了,谷老师和胡老师的学生一定很多,,大家看掌门人站在门口,是不是有迎接、期待和展望的意思呢?我想问谷老师,您认为复旦的学术精神到底在哪里呢?
谷:我是在院系大调整时从浙江大学过来的,当时复旦大学汇聚了不少大学的人,复旦就是这样集聚了各方面的优秀传统。
蒋:人说“师傅领进门,修行在个人。”请问苏教授是怎样教导您的呢?
谷:我其实不太规矩,当时我一面学习,一面参加地下工作,当然都瞒着苏老。小时侯孙中山有句话我印象很深,大致是说青少年不要立志作大官,而要立志做大事。我们那时有两个选择,一是参加革命,改变社会,二是做自然科学家,那时候我两方面都想做。
蒋:您参加地下工作,苏教授知道后第一反映是什么?
谷:他不知道我参加地下活动,但是知道我参加学生运动。苏教授是训导长,但是他还是对我们采取同情态度,给了我们一定的帮助。
蒋:我从您的谈话中感到复旦兼容并蓄的学术精神,从事运动也是国家兴亡,匹夫有责。学术与政治的关系历来为人所讨论。您曾在南开大学说过“他山之石,可以攻玉”的话,大学要借鉴外来的东西,您可以具体谈谈吗?
谷:就拿数学来说,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风格。
蒋:在社会科学,有不同的流派、方法,那么数学领域里呢?谷:好数学家都有自己的风格,有的人专攻一处,锲而不舍,有的人面广问题多,各有各的做法和好处。我主要对数学感兴趣,这首先是对学科本身发展的兴趣,其次是对数学在其他学科中所起作用感兴趣。
蒋:您结合多学科进行研究,有没有人批评您?
谷:举一个下围棋的例子,棋子可以集中在一个地方,但不注意旁边,面积又太小了。
蒋:您认为在座的年轻一代,复旦的学术精神能够在他们中间发扬光大吗?
谷:首先要有自己的抱负和志向,然后要经过努力。
学术精神
蒋:谢谢谷老师概括复旦的学术精神要有大局观,而现在的话题要留给倪世雄教授,今天其实还是倪教授的生日,我们首先要祝他生日快乐。您一直担任国际关系学院的院长,非常的辛苦。您是否可以结合建院两年来实践,谈谈复旦的学术精神?
倪:国际关系学院成立不到还两年,但是政治系1927年就成立了。文革爆发后,国际问题研究遇到了很大的挫折。1979年邓小平同志提出我国的政治学、法学、世界政治研究多少年来被忽视,要补课,这个课整整补了20年。北大在5年前成立国际关系学院,人大在前年5月建院,复旦也没有落后。我认为要办好学院,就要抓住研究型、国际性不放。研究要实、要深,国际性要求广而远。
蒋:这里有个问题要问倪教授,您知道F4是什么吗?
倪:恐怕是F5了吧……
蒋:倪教授虽然不知道F4是谁,但是他却知道F5。让我们来听听倪教授得F5是什么。
倪:复旦是用F打头的,我有一次打开字典查F开头的单词,选出来了这几个单词:FORWARDLOOKING代表了勇往直前的精神,FORSIGHT代表远见卓识,FORTITUDE代表坚忍不拔,FAITHFUL代表诚信正义,FRIENDSHIP代表团结和合。这F5体现了校训博学、笃志、切问、近思、正义、明道、和合、力行的精神。如果要说F6的话,就是FIRSTCLASS,即复旦要争取在最短时间里成为第一流大学。
蒋:感谢倪教授用查字典的方式为我们作出了F6的概括。在刚才的正面谈论之余,我们不妨问一些尖锐的问题。陈教授,在您看来,复旦要成为第一流大学,有哪些地方还不够?
陈:复旦有自己明确的目标,即成为研究型、国际性大学,从我的教学和与人接触,主要还是强调师生应有岗位意识。高分考入复旦,我们在自己的专业中究竟作到什么程度,这就是专业思想。每个专业都有自己的高峰,但这个时代诱惑太多,大家都带着自己的目的,这很正常,但一旦进入复旦,应该有所得。
蒋:陈老师希望大家认识专业,从而热爱它,并离不开它,找到岗位并坚守岗位。闻老师以前在上医,原复旦与原上医合并成了新的复旦大学,就原来这两所学校比,您认为复旦还缺什么?
闻:两个学校各有优势,复旦融合优势,思想灵活敏捷,非常活跃。相比之下,医科就比较迟钝,但是医科比较实在,开刀、看病、作研究,都要实实在在拿东西出来的。两校要取长补短,我常和生科院的学生们说,要加强实干。要成为第一流的大学,既要有宽松的环境,又要有广博的知识。
蒋:闻老师说要把宏伟的计划和实干精神结合起来,那谷老师认为学生最缺什么呢?
谷:复旦的学术空气不够。我在莫斯科大学时,周六下午有6个小时的讨论,连吃饭都不管。杨振宁教授也有午间讨论,大家一边吃三明治一边谈。中国科技大学也曾有这么一句话,叫“不要命的到科大来。”
蒋:那要什么的到复旦来呢?
谷:我看别处评论说复旦是小资风气太浓,搞“小乐胃”。光是“小乐胃”成不了大气,我们要造成大家都来读书的风气,与学术偏离的,就少考虑一点。
蒋:从小资很容易就联想到西洋,请问倪教授,结合您在外国的经历,您认为什么最重要?
倪:复旦的学术精神是一代一代培养出来的,不同时代有不同的任务和使命。谷教授和闻教授已经给我们作出了榜样,而我们主要在补课,恢复,迎头赶上。现在我们与别人的差距还很大,学风也是问题,基础又不深,所以年青一代要补基础课,要有哲学、历史、人文基础。我们的本科教育不差,但硕士、博士教育还有欠缺之处,要赶紧补基础课,迎接新世纪的挑战。
谷:基础重要,我很同意。有人认为中国学生除了考试好,其他不如人,加强基础教育不对,我对此很生气。
倪:国际性要求掌握外语,研究生在这一点上还不够。
陈:谷教授说基础和创新,人们在理解上是有误区的。认为考试是基础,其实是放弃基础。考入复旦的学生都很优秀,但是读书面太窄,我现在在中文系作改革,给本科生开出20本必读书,由最好的老师来上课,把文学史放到大三上。因为没有大量的阅读,中文是读不好的。通才教育是要在有本专业的基础之后才能实行的,否则连基础都打不好,谈什么通才呢?
蒋:下面的时间,留给在场的学生,大家可以向台上的四位教授提问。
学生1:我想问一下倪教授,如何看待学生大量出国这一现象?
蒋:由于生命科学学科出国的人非常多,我建议这个问题倪教授回答一半,闻教授回答一半。
倪:出国是改革开放的成果,中国现在有18万人出国,6万留在国外。这些留学生归国之后,对国家的建设和教育发展都有益。我和闻老师都有过留学经历,当时也有台湾的留学生,他们百分之八九十不会回国,但是十年之后,他们都回去了。现在回国热潮也在中国出现了,希望有更多的学生能够出去开阔眼界,回来后为祖国的繁荣作出自己的贡献。
闻:我们是在回国之后才有了独立思考的头脑,我一直主张我的博士生要出去看看,问题是现在国内人才匮乏,回国的很少。虽然生物信息专业在国外很好找工作,但是我希望他们能够回来。我现在正在考虑与国外大学合招博士生,让学生有一年能够出去从事研究学习,在国内国外多一些见识。
学生2:陈老师,我是新闻系的学生,请问重视基础对我来说,到底是多看新闻事业史呢,还是多一些实践锻炼?
陈:任何专业都有自己的传统,各学科也都有自己的基础,并不是因为我是中文系的教授,就说中文重要,我认为各学科都要打好人文基础,因为这涉及到如何做人的问题,所以不应只有全校性的英语课,还要有全校性的人文课。
学生3:我是法学院的研究生,请问硕士如何处理学术与实践的关系?
蒋:也就是上学打工两不误。
倪:这是理论与实践的关系,念书的时候,要打扎实基础;安排实习时就把所学的东西运用到实际中去,通过实践来认识社会,两者是不矛盾的。当然,读书时打基础更重要,要以学为主,结合实践,到工作时,则是在实践中学习。
学生4:复旦将如何提高硕士博士欠缺的基础?
谷:我认为首先要重视基础,其次要掌握好,当然这不一定要通过考试表现出来,应该是能进行实际运用,再一点就是一定要勤奋。
学生5:请问教授们对双语教学怎么看?
陈:这涉及到双语教学的必要性,我在报上看到一个学校的语文课也是双语教学,语文课是学中文的地方,实在是没有必要双语。现在有些双语教学,不过是增加学费的一种手段而已。
谷:对于双语教学,不同专业有不同要求。有的课盲目使用双语教学,会导致学生对基本概念理解不清,有的课中文讲都有理解上的困难,更不用说是用英文了。
闻:首先要把自己的语言学好,但是英语也必须使劲学。我主张研究生双语教学,尤其是英语教学,我93年到台湾,他们使用英文教材中文讲课,香港是英文教材英文讲课,我们可以尝试中文教材英文讲课。
蒋:谢谢,谢谢四位老师的精彩发言,如果学生的基础打好了,复旦的将来就有希望了。下面我们来看一下四位老师为研究生“学术时空”的题词:谷教授的题词是“立志做大事,治学攀高峰”,闻教授的题词是“继承、创新、团结、奋进”,倪教授的题词是“承上启下,继往开来”,陈教授的题词是“小草也有报国心”。